距離退伍正式生效,還有一小時,三分四十一秒。 我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半年,當時我就已經下定決心, 這裡就是我軍旅生涯的最後一站, 也許之後我會回到家鄉,用這幾年薪水的儲蓄做些生意什麼的。 剛到這裡時環境其實還挺美好的,跟前幾次任務比較起來, 出勤的次數少,煙硝味淡得多,也聽不太到什麼炮擊聲, 甚至於還可以跟當地居民作些日用品買賣。 這在衝突不斷的這片大地上,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了。 六天前,我跟隊友在營區外圍跟阿薩買些零食。 阿薩是在這裡生活的小男孩,據說也是前幾年才跟父母搬到這裡安定下來。 說是「搬」,其實我們都知道「逃難」或是「流亡」等詞會更貼切一點。 由於我不會說當地話,老是唸錯他名字的正確發音, 後來就一直叫他阿薩,這小男孩只要有生意做,倒不會跟我們計較。 也許是因為我的退伍令已經下來了,心情比較好的關係, 那天我向阿薩買下所有商品,讓他有個幸福小男孩,應有的午後玩耍時間, 他開開心心的把東西通通塞給我,雀躍的跑回家, 直到身影消失在遠處民房的巷弄間。 傍晚, 我喝著買來的啤酒,坐在行軍椅上, 看著太陽西沉,在遠方將一切燒成沙漠。 聽說弟兄們有幫我準備慶祝派對。 才正要起身,一聲重響從太陽消失的位置傳來, 隨後,營區的警報聲響起。 我看著遠方揚起的塵沙,熟練地往帳棚跑去。 我們在 17:54 整裝完畢,18:00 開始任務簡報, 18:20 已經在直升機上前往衝突點。 駕駛員路上一面更新任務資訊,一面閃躲, 前方炮火開始密集轟炸,子彈的風切聲不時從身邊呼嘯而過。 右方的友機硬生生擋下一枚火箭後失控下墜, 我們其它小隊得以繼續向前。 突然間幾聲尖銳的釘打聲從引擎發出,我們被地面敵人的機槍盯上。 一陣天旋地轉後,直升機迫降在一處民宅。 任務是在衝突點,將敵軍壓制在廣場以北,再以空中火力消滅。 好極了,我們摔在廣場邊,大批敵軍朝我們包圍過來。 副駕駛跟二名隊員在墜毀中死亡,我們闖進一間房屋,建立起防線, 醫務士正在幫其它掛彩的弟兄緊急處理, 我和手腳健全的夥伴在窗邊盯哨。 天亮前,我們轉移到另一間結構稍微再紮實一點的建築內, 過程中,一名弟兄被射殺,我拔下他的名牌,讓他靜靜躺下。 好消息是,其它隊友開始集合過來,我們成功將戰線往廣場推進, 壞消息是,對方調來一輛戰車,一場炮震之後,我們又失去了不少弟兄。 已經過了兩天,雖然空中轟炸消滅了敵軍大部分的重武器, 但我們的陣地被衝散,僅存的隊員被迫面臨游擊戰。 聯絡不上基地,我們只能自行組織撤退行動。 又過了兩天,持續趕路、斷水斷糧加上疲勞堆積, 我不確定還有多少弟兄抱持希望,但我自己則盡量保持樂觀, 畢竟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困境,不過還好,這會是我個人的最後一次。 一名敵軍在巷口倒下,剛好我用盡了所有彈藥。 就在那時,我遇見阿薩。 他的表情既驚慌又悲傷,胸膛前有大片血跡, 我細看後確定他沒有受傷, 只是他拿著不知哪撿來的槍,站在十步距離外直直對著我。 我不知道阿薩這幾天經歷了什麼,但大概可以勾勒出一個概念。 我幫他爭取到一個快樂的下午, 當他玩累了滿意的回到家,卻發現自己的家被炸毀了, 胸前的血跡很可能是他的親人。 在無助悲痛了幾天後, 任何拿著槍的生物都無法得到阿薩的信任了。 如今他遇到我,就像遇到任何壞人一般, 儘管幾天前我們還開心的打過招呼。 我的隊友就快到了,若這個形勢繼續僵持下去,阿薩肯定會被我的隊友當場格斃。 我慢慢的將槍放在地上,動作慢得他仍然在評估來自於我的威脅性。 然後我慢慢的舉起雙手。 阿薩流著淚,其它地方小孩子享有的各種幸福,他不曾擁有過。 他不知道戰爭是怎麼回事,不知道誰對誰錯。 可笑的是,我知道的是否比他更多。 突然間,一顆土製炸彈從門外滾進來,不偏不倚的落在阿薩旁,碰。 耳鳴讓我搞不清楚方向,我試圖往小男孩所在的位置爬,才發現我的右腳使不上力。 一陣溼潤感在褲管漫延,咳出來的是一片鮮紅。 模糊中,我看見我的隊友趕到,跟敵軍交火; 阿薩已經不在了,小男孩埋在斷瓦殘壁之下; 我自己則倒在血泊之中。 距離退伍正式生效,還有一小時,三分四十秒。 2013-10-06 18:25:33